作者:侯小强
在接触了不少爱滋病人后,我已经放下了戒心。我不用担心他们恶意的传播,我也不必杞人忧天似的害怕不慎感染这种疾病。虽然这些人得病的途径是不一样的,但是从他们的脸上我读出来的是一种对生命的渴望,对理解的感恩。对于一个也许随时都有可能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来说,理解应该是他们最需要的帮助。
周末,李如约出现在三里屯的一个酒吧里,因为是下午,酒吧还没有营业,所以人很少。这使得我们的交谈更为沉默。李无疑是我见过的爱滋病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也是最让我难忘的一个。
他修饰的非常整齐,好象是要参加一个正式的晚宴。他不轻易的笑,而每次他笑的时候,都让沉闷的气氛像水波一样荡漾在许久没有流动的池塘上。他笑的很失态,甚至有一些放纵和夸张。可以想到,李以前是一个非常开朗的人,直到现在他还能够露出当初乐观的个性。作为一种惯性,笑容也许是他在最后的日子里可以留下来的唯一产物了。
李已经把该失去的都失去了,包括他的妻子,儿子;包括他的地位,他的财产。李曾经是北方一座省会城市的知名企业家,风云一时。现在,他就坐在我的旁边。
每一个爱滋病人都有一个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有时候无法让人接受,但是这些故事可以让人觉醒甚至感动。每次我都设法想知道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几乎每次我都成功了。但是李没有讲他的故事——是因为过去的故事太让他难以想象曾经的辉煌,在两种相对的人生格局中他无法平静的接受现实而去回避吗?我不知道。李没有告诉我他的故事,他讲述的是一种状态,一种在他患病后时时伴随他的一种状态和情绪。
“我是前年三月份的时候做的检查,在那之前,我已经有一些怀疑了。但是我不敢去。因为心理有阴影,所以那一段时间是我最阴暗,也是最失败的日子。”李把脸的方向挪了挪,这样我看到的只是一个他的侧影,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个沉闷的叹息号。
“检查出来后,我有些疯狂,但是也没有太大的惊奇。那时侯,最想做的就是报复。报复每一个人。我觉得为什么别人就不可能有,而我就有。上天对我不公。我还想到了我妻子。应该说我与我的妻子关系并不好,但是那件事情后,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最承受不公的可能是她。我想起了他的许多好处,那一段时间的确是我最有压力,也是情绪波动最大的日子。我会有时候握着她的手流泪,但是有时候又会突然摔碎玻璃杯。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轻轻的叹息着,我看不到他的神态,只能感觉到他心理的波动像辐射一样仔细的传递到我们在的这个空间,让午后的酒吧显的极其颓废。我害怕两个人之间的沉默,但是我更害怕打破这种沉默。有时候,回忆也许更让他在爆发中消解自己的压力。
这时候,李把脸轻轻的转了过来,这是一种让我至今都难以忘怀的表情:愧疚,矛盾,痛苦,感伤,留恋,仇恨。我曾经看到过各种各样的表情,但是李的表情我根本无法描述。历经沧桑的他,也许已经没有一个词汇可以去描述他了。
“我觉得每一个人被检查出来后都有一种要报复的心理。都想把这种病传染给别人。也许是因为宣泄,也许是害怕自己存在的这个弱势群体,被社会,被主流社会的排斥;但是更可能的是对生存的渴望。人们都害怕孤独,喜欢群体性的生活,即使死也愿意一块走。我想那时侯我的确可能是因为这个”李凝视着我,这让我心悸,也让我思考。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深深的震动着我。一个被边缘化的群落当然要以自己的行为方式来报复这种边缘化。虽然事实上他们都只是说一说。但是这已经让我感觉到了心惊胆颤。
“我不能再承受这种压力了,拿了一些钱,给家人留了一张条,离开了我的家乡。我觉得我在一步步的在死亡的路上行走。我觉得行走死亡和等待死亡是两个概念。前者更从容,后者却总是摆脱不了焦灼。生命不多了,应该让自己的生命质量更高一些。”李做了一个笑容,很真诚,很满足的笑容。我根本看不出有别的含义。我知道李来了北京后,就独自居住在一座大房子里,音乐永远是高山流水,空间永远充满了绿色。在他的床头,挂着孩子的照片。他爱小孩,他注视小孩的时候,总是充满了慈爱。这让人唏嘘不已。
一个静静的行走死亡的人,一个经历过生命中大喜大悲的人,终于要承受生命中最痛苦的回忆,终于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死亡之谷的回音。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也许他根本不需要安慰。在这段难得的日子里,他在思考,他在体验。对于他来说,这可能更有意义。
结束了我们的谈话是下午5:00。三里屯的天空还是那么阴暗,好象要压下来一样。李向我做了告别的手势和告别的笑容。他住在三里屯附近,我看见他一步步的远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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