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排练室里面空无一人。月光从几扇大玻璃窗子中射进来，给筱燕秋的脸上和身上勾了一层轮廓光。筱燕秋静静地端坐在排练室大厅中间的一把椅子上。春来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她在筱燕秋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老师。”
筱燕秋抬起头看她。
“您找我有事？”
筱燕秋欲言又止。
“有话您就说吧。”
“戏三天后就公演了。”
春来点点头。
“你唱A角了？”筱燕秋问。
“团里终于同意您的提议了。”春来把筱燕秋软软地顶了回去。
春来垂着眼睛把一缕头发掖到耳朵后面，她不看筱燕秋，在心里等待着筱燕秋的下一轮发问。
“郑老板怎么说？”筱燕秋开口了。
“他尊重老师的意见。”
筱燕秋被春来顶进了死墙角里面，她脑袋中一片空白。
春来一脸纯真：“老师，您不是叫我来上小课的吧？”
筱燕秋绝望地摇摇头。
“老师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唱，肯定不会给您丢脸的。”春来的态度很诚恳。
“春来……”筱燕秋的嘴唇哆嗦起来。
“您不舒服？”春来问。
“我想求你……”
春来警惕地看着她。
“给我个机会……”筱燕秋的话说得很艰难。
春来打断她的话：“您说过，您是不会跟我争戏的。”
筱燕秋被噎得面红耳赤，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你真觉得比我强了吗？”
春来从容地回答道：“您第一次登台也不会十全十美。”
筱燕秋心中一阵钝痛，眼中热泪闪动：“春来，老师已经四十岁了。”
“我知道。”
“我没有机会了。”
春来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凝结了。
筱燕秋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能把A角让给你，你为什么就不能还给我呢？”
“这事是团里面决定的，我做不了主。”春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筱燕秋说：“能做主。”
春来愣住了。
“你能做自己的主。”
春来黑亮的眼睛眯了起来：“我不明白。”
筱燕秋像捞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住了春来的手。
“春来，你放弃吧。你刚二十岁有的是机会。我这一生，这一世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春来从筱燕秋的手里面使劲往出抽自己的手。筱燕秋揪住不放，她完全忘记了脸面。
“春来，咱俩师徒一场，就算我求你了。”
春来根本就不想谈这件事，她站起来。
“没别的事，我走了。”
筱燕秋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春来吓得心里面一阵乱跳，急忙往起拉她：“老师，您这是干什么？”
筱燕秋额头紧紧贴在地上，像是在顶礼膜拜。春来渐渐镇定下来，心里开始感到好笑，她像在台下看戏一样地看着筱燕秋。筱燕秋慢慢直起腰，她泪迹未干的脸上透出倔强和孤傲。
春来觉得身上“嗖”“嗖”地冒着凉气，她倒退着往门外走，一下撞在裴锦素的身上。
春来惊叫一声，撒腿跑了。裴锦素进来，看到筱燕秋直挺挺地跪在月光里吓了一跳。她惊叫着跑过来，使劲往起拽筱燕秋。筱燕秋不肯起来。
“你疯了？怎么能给那个狐狸精下跪！”裴锦素急了。
筱燕秋幽幽地说：“我没给她下跪，我在给老天爷下跪。是他让我吃了青衣这碗饭，为什么偏偏不给我戏演？”
“你起来。”裴锦素命令她。
筱燕秋执拗地说：“他得回答我。”
“我回答你！”
筱燕秋不理裴锦素。
“你这么跪一辈子也没用，起来！我保证你公演那天上台。”
筱燕秋的眼珠活了，她半信半疑地看着裴锦素。裴锦素扶起筱燕秋。
筱燕秋问裴锦素：“此话当真？”
“当真！”
像是要被淹死的人突然看到了河岸，筱燕秋扑过去死死地搂住裴锦素。
“锦素！锦素！”筱燕秋哭叫着。
“放心，你放心。”裴锦素像条汉子一样拍着她的后背。
筱燕秋松开裴锦素上下打量着她。她绝望地摇摇头：“锦素，我怕你做不到。”
“只怕想不到，不怕做不到。只要你想到了，再硬的东西都会软下来，都会巴结你，都会听你的话，你把它弄成什么样，它就成什么样。”裴锦素咬牙切齿地说。
筱燕秋身子一软坐在椅子上。
“回家去。”裴锦素劝她。
筱燕秋摇摇头。裴锦素拿着花脸的架势围着筱燕秋转了一圈。她一撩风衣的下摆，用胸腔和头腔的共鸣说：“明天我一定好好唱一出戏，给这帮王八蛋们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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