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门的时候,看见娜姐又在擦那个放在壁橱上的旧相框了。那张英俊的男人的面孔,隔着遥远的岁月尘烟,一直在娜姐家这个固定的位置上发出淡淡的微笑。
那是娜姐一生中惟一的一次爱情。
我第一次看见这张照片的时候,娜姐的婚姻正陷入一片泥泞。那相框里的男人和他大学里初恋的女友20年后相遇在街头。男人顿时忘记了当年因为和女友的关系而背上的耻辱与骂名,忘记了和娜姐十几年来的相濡以沫,爱情的感觉像早春的阳光,照射在这对曾经苦难的恋人脸上,时间仿佛从来没有在他们之间制造过阻隔。
婚姻的拉锯状态开始了。娜姐在这样一场毫无希望的争夺战中伤痕累累,男人走出了家门。
在一个寒冷的冬季的晚上,从偏远医疗队回来的娜姐站在公共汽车站等车。她要去看望家在电影厂宿舍的表姐。那时候城市规模小,电影厂很偏僻,站牌下只有她和另外一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男人在黑暗中抽着烟,微弱的烟火在昏暗中有如一个阴谋,娜姐心里有点怕,离那男人远远的。车来了,男人看了她一眼,上了车。犹豫中娜姐没有和这个令她不安的男人上同一辆公车。
看着车门在那男人身后关上,然后看着公车消失在夜色朦胧的远方,娜姐说她那时忽然产生了一种被什么东西揪着心的感觉。她当时以为是对这个很少回来的城市感到陌生的原因造成的,所以下一辆公共汽车到来时她像风一样旋进了车厢,只想快点到达表姐家。
下车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娜姐整个人披着一层白色敲开了表姐家的门。表姐的丈夫是电影厂的导演,和舞蹈演员出身的表姐也是远房亲戚,所以娜姐见了表姐夫习惯地叫了一声“三哥”,就心神不宁地坐在了炕沿边。“还有四哥呢。”灯影里一个男人的声音笑吟吟地传入娜姐耳里,她诧异地转身,看见了那个站牌下抽烟的男人。
三哥的弟弟,当然也就是四哥了。娜姐和这个在黑暗中曾令她心神不宁的男人的爱恋,从那个晚上起开始了。那个男人后来曾感激地对娜姐说,你给予我的理解我将终生不会忘记。
娜姐在东奔西走的医疗队生活里终于有了一份牵挂。一个和她有着相同等待的男人,在她离开和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成为她心里最亮的那盏灯光。分离式的婚姻持续了几年,两个孩子陆续诞生,他们之间的感情一直是娜姐从事医学科研事业的动力,直到有一年,出访欧洲回来的娜姐在家里,看见了那男人的初恋女友。那女人是来帮助男人照顾两个孩子的。那女人脸上洋溢着娜姐当年洋溢过的表情。娜姐知道,她的家和她的爱情已经偏离了轨道。
后来娜姐总是重复一句话,她一直没有恋爱嫁人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出身不好,遇到这个同样出身不好并且有过一段很深伤痕的男人,她以为从此反而可以安定下来。但是,这个梦想只过了十几年,随着那男人和初恋女友的不期而遇,他和她安定的生活顿时就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了。
在一个夜凉如水的晚上,波斯地毯上端坐着我和已经老了的娜姐。屋子已经做过细致的装修,欧式的壁橱上摆设着娜姐这些年出访各国带回来的纪念品。纪念品中间,那个已经显出陈旧的相框依然没有挪动位置,那已经离开很多年的男人,此刻依旧像当年那位英俊的青年,在娜姐风度未减但日益衰老的脸上,盘桓着永不衰退的爱情。
在娜姐缓缓讲述的声调里,我听出一个有着很高科学成就的女人的情感悲哀。那些围绕着她的辉煌和这个陈旧的相框相比,似乎要暗淡许多。我知道,娜姐的爱情已经留在了昨天。昨天永远是一道流水,淙淙流淌而过的,只是一些年轻时代最浪漫也最辛酸的往事。(熊晓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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